是裘时突然消失的那段时间。
原晢反复看着诊断单上的译文,手指早在桌子底下紧紧攥成一团。
这庸医在胡言乱语什么呢,那个姓裘的明明只是换季过敏,胳膊上的红痕早就痊愈了。
明明是他看着痊愈的。
一入冬就痊愈了。
裘时绝对没有生病。
“今天单独约你出来,也是想请你帮个小忙。”李曼迪直言道:“你成绩好,在国内也可以上很好的大学,但裘时不一样。”
“裘时必须跟我回澳洲。”
李曼迪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母亲,但在儿子的人生大事上她绝不能让步。
这是她唯一的孩子。
“我就这么个儿子,路都给他铺好了,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管他的功课了。”李曼迪说。
“在这个节点激发上进心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“他也未必真要学习,要学早学了,现在只是想逃避责任罢了。”李曼迪面容带笑,可那话语却让人心底发寒:“这孩子什么都好,就是继承了他爸那从不用在正道上的脑子,从小就会骗人。”
“他小时候就总说自己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,可根本说不出对方叫什么名字。”
“我还带他去看过好几位儿童心理专家,怕这小孩一个人呆久了出现幻视幻觉,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。”李曼迪冷笑一声,叹息道:“后来我才知道,有些小孩连医生都能骗。”
“那么多次测试,他竟然都通过了。”
“我这儿子确实生得挺聪明的。”李曼迪说,“可惜了,确实是我的失误,当初就应该强制带他进行后续治疗,总不至于一拖拖上这么些年,拖到病症直接爆发了。”
“心理问题若是被人的意志主观藏起来,谁都没办法察觉。”
“他小时候太孤单了。”
“孤单到甚至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玩伴。”
李曼迪观察着少年的反应,微微抿了一口茶。
这开水配茶包的廉价口感于她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了,如同窗外即将被拆迁的老街巷。
记忆中的热闹繁华早已不复存在。
等过完这个冬天,一切都该是全新的篇章。
必须是全新的篇章。
“因为他爸的关系,估计那些年根本没人愿意理他,成天就自己在街上瞎晃悠了。”李曼迪放下那满是塑料质感的茶杯,感慨道:“如果不是我找人帮忙,估计这心病还要爆发得更早一点。”
“现在回头看,当初确实不该给他找朋友,弄巧成拙了。”李曼迪叹笑,“还花了不少钱呢。”
听到这里,原晢倏地怔住了。
——“我身边所有留下来的人,都是买来的。”
——“他们都不喜欢我。”
——“你要不要,也可怜可怜我?”
原晢突然记起街灯下那张闪着泪光的脸。
半明半暗,若即若离,忽然就融入了夜色里。
他好像理解了裘时的痛苦。
李曼迪今天的任务是“遣送”,而非“招揽”,所以在面对一个影响裘时未来选择的外人时,这位母亲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友善。
十年前为裘时买朋友的时候,李曼迪肯定不是这个态度。原晢想着。
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,不管是“遣送”还是“招揽”,李曼迪总会将裘时最脆弱的一面当成谈判筹码,在关键时刻公开示众,以达成最理想的效果。
裘时需要她这么做吗?
裘时不需要她这么做。
幼时的隐私总是未经允许就被母亲赤裸裸地展现出去,或博取同情,或换取利益,最终带来毫无价值的虚假繁荣。
裘时并不喜欢这种热闹。
他依旧很孤单。
每次看到客厅墙上那张老旧泛黄的乘法表时,原晢心底总会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。可那分明只是一张批量生产的学龄前必备单品,家家户户人手一份,实在没什么特别的。
他也曾经纠结过街心花园遇到的大富翁到底是谁,没有姓名,没有照片,没有联系方式,唯一的解答只能询问当事人。可为了保护石膏手的完整性,为了将那暧昧不清的关系暂时定格,原晢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,心中的疑问也一拖再拖。